人造钻石风暴来袭:中国改写全球钻石产业格局
地球需要十多亿年才能孕育出一颗天然钻石,而在中国郑州的佳睿福钻石工厂里,冯参军只需七天就能培育出同等规格的宝石。
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,这座工厂里600台比非洲象还庞大的机器正轰鸣运转,模拟着地底深处的高压高温环境,每周产出的三克拉钻石足以镶嵌成一枚大型订婚戒指。
“我们可以批量生产钻石,”冯参军指着一排排设说,他的三家工厂昼夜不停,每月能产出约10万克拉钻石。这位航空材料工程师出身的企业家,手腕上那枚镶钻手表的光芒,恰似中国培育钻石产业在全球舞台上的耀眼表现。
如今,全球超过70%的珠宝用实验室培育钻石来自中国工厂,河南则是这场产业变革的核心。“本质上,我们主宰着这个行业,”冯参军的断言并非妄言。
培育钻石的横空出世,正给天然钻石行业带来毁灭性冲击:小颗天然钻石价格跌至十年最低,百年巨头戴比尔斯(De Beers)被母公司英美资源集团挂牌出售,其49亿美元的估值面临大幅折价,首轮竞标将于下月截止。
去年,戴比尔斯收入仅为2022年的一半,Alrosa、力拓等矿业公司的钻石业务也遭遇类似下滑,曾经坚不可摧的天然钻石帝国正摇摇欲坠。
培育钻石的 “杀伤力” 源于其惊人的性价比。分析师保罗·齐姆尼斯基(Paul Zimnisky)的数据显示,当前三克拉实验室培育钻石售价仅为天然钻石的7%。
2020年时,同等品质的培育钻石零售价约2.89万美元,是天然钻石的一半;到 2025 年第二季度,价格已跌至 3900 美元,仅为当初的八分之一。
冯参军生产的未抛光原石,价格更是低至每克拉15美元。这种价格优势直接推动市场份额的剧变:咨询公司 Tenoris 数据显示,培育钻石已占据美国零售市场17%的份额(按数量计),而2020年仅为3%;在线婚礼平台 The Knot 的调查显示,超半数受访者选择实验室培育钻石订婚戒指,且这一比例仍在攀升。
中国培育钻石产业的崛起,是地缘政治与技术迭代共同作用的结果。20世纪60年代中苏关系破裂后,莫斯科切断工业钻石供应,缺乏天然储备的中国被迫转向合成生产,1963年产出第一颗实验室培育钻石。
80年代,一位工程师在河南柘城 —— 当时的辣椒小镇 —— 建立工厂,让这里逐渐成为中国钻石产业的根基。
多年来,柘城专注于工业用金刚石生产,如刀头、钻头和磨粉,正如齐姆尼斯基所言:“几十年来,中国一直是世界最大的磨料用合成金刚石生产国。” 直到近十年,佳睿福等企业才转向利润率更高的珠宝领域。
技术与成本控制是中国的核心优势。目前多数企业采用 “高压高温法” 生产,同时越来越多制造商转向 “化学气相沉积法” 培育大颗粒宝石 —— 在微波腔内逐层生成钻石。
产业链的全球分工进一步降低成本:中国完成粗加工后,钻石被运往印度苏拉特抛光,那里每克拉成本仅86元人民币,远低于中国的400元,再经安特卫普或迪拜进入零售市场。
冯参军与本土厂商合作开发的设备成本约200万元人民币(28万美元),远低于国际水平;加上相对低廉的工业用电 —— 尤其在获得国家支持时,较欧美更具优势。
宝石顾问罗伯特·韦克-沃克(Robert Wake-Walker)评价:“中国在钻石生产方面拥有技术优势,且持续改进方法,技术进步是合成钻石领域盈利能力的首要因素。”
这种优势已延伸至战略领域。中国国有武器制造商北方工业集团除国防业务外,亦经营培育钻石并拥有自有珠宝品牌。钻石的硬度、热导率和化学惰性使其在激光、光学、核聚变乃至半导体等高科技领域潜力巨大,尽管多数应用仍处起步阶段,但技术用途增长预期强烈。
面对冲击,传统钻石公司的应对显得乏力。2018年,戴比尔斯成立培育钻石公司 Lightbox,试图通过批量生产廉价合成宝石分化市场,维护天然钻石的奢华定位。
不料此举引发价格战,反而拖累天然钻石价格,叠加疫情期间结婚率下降,截至2024年底,戴比尔斯未售出库存达20亿美元,创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新高,Lightbox 最终于今年关闭。
中国市场的价格战激烈到需要政府干预。河南省推动成立钻石协会,今年3月设定1至10克拉毛坯最低价格每克拉15美元,“若售价低于此,竞争对手可投诉,政府会介入”,冯参军解释道。这一政策旨在规范行业秩序,缓解产能过剩对老牌企业的威胁。
天然钻石协会首席执行官戴维·凯利(David Kellie)将价格暴跌归因于疫情后供需失衡,强调 “行业历来有周期”。但数据难以支撑这一说法:美国市场份额从3%升至17%,半数订婚戒指选择培育钻石,这些变化印证着加拿大皇家银行的判断——天然钻石正遭遇 “永久性蚕食”。
从河南工厂的机器轰鸣到全球珠宝柜台的选择变迁,培育钻石正在重塑这个千年行业。当地球十多亿年的造物,被中国企业用七天批量生产,钻石产业的未来,已深深刻上 “中国制造” 的印记。